同写意 | 张彦涛:我是砖家我怕谁?
不久前去参加一个评审会。会场前有个报到登记的桌子,工作人员一脸春风:“请问您是专家还是人才?”虽然常常自认为是个人才,迟疑了一下还是只好回答“专家”。为何迟疑是因为前一次说自己是专家,还是很多年前, 住在美国乡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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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子原先是个农场,所以有条380V/600A的供电专线(美国宅标是110V/200A), 开个面粉厂绰绰有余。大门口右边20米处有个专有变压器,桑塔纳一般大小。一个冬天的早晨起来上班,刚开出大门,就闻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来自变压器那边。遂边开车,边拨通电力公司的电话,请他们来检查一下。
不像现在打服务电话先让AI跟你兜半天圈子,最后你都忘了因为什么原因打电话,那个时候只有人工服务,而且马上接通,问有何问题。我说我觉得你们的变压器漏了,一股子PCB(多氯联苯,常用作变压器里的绝缘油,高致癌物)的味道。他说你咋知道是PCB?我说我是化学专家啊。他立刻重视起来,说马上派一个应急检修队来。
半小时后,他打回来,说变压器没漏,而且查了一下,那个区域的变压器在十几年前已经更新,早就不用PCB了。我说你确定?气味那么重!他说那你不用担心,因为已经找到气味的来源,变压器旁边有个死去的臭鼬。我问:是触电身亡的么?他这时明显地已经变成了跟我打交道的专家,回答道:“也可能,但不能排除它是化学课没学好而自杀的,Sir!”我请他顺便把它移走,他很自然地婉拒了,说那需要化学方面的专业技能。
这个我有。当晚月黑风高,我套着像现在捅喉咙的核酸检测人员一样的Tyvek连体防护服,戴上防毒面具,挖开冻土,把那仍强烈地显示存在感的可怜的家伙浇了一加仑漂白水后就地掩埋,然后把防护服连同铁锨一起扔在远远的菜地边缘。
但是,从第二天家人和同事们对我的态度,可以看出头发中的半胱氨酸被丁烯硫醇修饰过的专家非常地缺乏魅力。
魅力之外,我曾经有过三项特异功能。一是无论何时何地能立刻分辨出东南西北。第二是听力特别是低频部分非常敏感,第三是嗅觉的灵敏度和分辨率都非常高。前两项无太多用武之地,GPS 到处都是,潜水艇上也不再用人耳朵听声纳回音了,但灵敏的嗅觉对做化学的得益匪浅。
那一天早晨的误判还有另一个原因:半年前,我们的一个重磅炸弹级的原料药生产中发现一个新杂质,经鉴定极其可能是芳基格氏试剂偶联的副产物PCB。本来基因毒性杂质的控制就是原料药工艺研究最头疼的问题,按ICH M7指南根据剂量来计算需要控制在几个PPM的水平。但更大的问题是美国很多州几年来已立法全面禁止PCB的生产。
药品生产时生成的微量PCB 杂质算不算生产?法规部门咨询律师后表明,既然没有明文豁免,那就可能在禁止范畴之内,必须整得在检测限度之下,否则药也不能生产,要你们何用?问题是API生产控制手段的进步远远跟不上分析方法LOD的进展。
我们刚把那杂质按ICH标准控制得低于PPM级的检测限度,分析部门就搞出了可以定量PPB级别的方法。而且颇为自信地说如需要,PPT级别的检测也可整出来,因为PCB和二噁英的检测下限基本上就是痕量分析家都争着攀登的珠穆朗玛峰。
狗急跳墙,我们开发出一条全新的路线,不仅完全避免了PCB生成的可能性,大大地减低了以后生产监测的负担,而且把原料药的成本也顺便减低了好多,还有新的晶型堆密度和杂质排斥力也极好。但在意识到这个危机可以转换成机会之前艰苦探索的那段时间里,我对PCB类化合物的特殊气味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在那个寒冷的早晨, 臭鼬的味道唤醒了这单一的数据, 加上以往积累下的对不时嗡嗡作响的变压器的担心构成了一个专陷专家的坑。
按说专家应该是指在一个领域至少深耕过一万个小时的从业者。但专家越有名,离实战和实验室就越远,盲区也越大。我是专家我怕谁?怕的是盲区, 怕的是新的数据和年轻的人才。
新药研发是一个需要多部门各方面专家合作的长期过程,也在挑战我们变成专家的加速度。相对TMT行业,新药研发需要更多的知识积累。从失败的经历中锤炼出来的能够经得起折磨,具有高超判断力和成功记录的猎药者(Drug hunter)确实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专家。
但在新药研发的前沿战壕里, 不仅需要很多虚心而严谨的专家,更需要想象力强,勇于挑战权威,愿意用实验台前的汗水和数据来赢得药神眷顾的年轻人才。这种结合最有可能在遭遇几次臭鼬后就逮住一只小白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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